太阳早已落下，天空一片漆黑，但身旁的霓虹灯却将这城市照的比白天更加明亮。
假如我是人类的话，我现在会怎么想？
感慨？不舍？伤心？痛苦？不适应以至于患上某些综合症？
站在斑马线前的我，这样思考着。
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
我默默地看着面前来来往往的人群和车辆。
完全陌生的环境。
没有机枪戒备的载具，没有钢铁加固的墙壁，没有硝烟弥漫的空气。
最喧嚣的东西不是炮火的轰鸣，而是街头卖艺人的歌声；最危险的武器不是木星炮或歌莉娅，而是一旁的少年准备扔去的鞭炮。
这里的人类也和我影响中的人类也完全不一样，不再严肃、不再紧绷着脸，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真挚而单纯。
虽然偶尔也会有那么一两个人会哭泣，但是数量很少。
而且那些哭泣的人，不是因为朝夕相处的战友牺牲了而哭泣；也不是因为在混乱的战场上得知自己被部队抛弃了而哭泣；更不是因为在躲在战壕里想起了远方家乡年迈体衰的母亲而哭泣。
仅仅是因为抱在怀里的泰迪熊失了踪，因为即将到手的年终奖泡了汤，因为和昨天还在聊天的另一半闹了矛盾。没有生离死别、没有迫不得已、没有血雨腥风，但是依旧悲伤至极。
莫名的，我感到了这里的人类的脆弱，也莫名地觉得，我如果在这里待久了，或许也会变得脆弱。
现在的我，的的确确产生了“不适应”的感觉，但那并不是因为某些感情上的原因，只是因为第一次执行这种“作战”而已。
不去管命令以外的任何东西，不去抱怨，不去痛苦，不去反抗，命令就是一切，这就是我，一个人形的一生。
但是，尽管如此，还是想学着影视资料中人类的样子，看着前面由红变绿的红绿灯，缓缓吐出一口气，说：
“没想到我也有今天啊……”
随着红绿灯的变化，来往的汽车停在了斑马线的旁边。
我夹在人群之中，提着行李走过斑马线。
处理器里出现的电子地图上显示，目标点是离这里还剩一个街区的一家餐饮店。
到了之后是……
“给～到了之后把你写好的简历交给店主就行了～”亲切的后勤官在我离开战区的时候一边微笑一边这么说着，之后在大概告诉了我简历的格式后把一张印着“G&K”的银色卡片交给我。
那张卡片现在正稳稳地放在我的口袋里。
那是我用我“一生”的鲜血、汗水、荣誉以及我的火控核心换来的东西，用人类的话来说，就是所谓的退休金。
说起来人形应该没有退休这种概念吧……从前线到后勤，再从后勤到咖啡厅，最后由咖啡厅到煤窑。
一直工作，工作到毁灭……
在和几个神色匆忙的人擦肩而过后，我在一家餐饮店前停下，这是一家普通的餐饮店，店外那几张配套着木椅和遮阳伞的小圆桌旁，几位客人正拿着书报安静地坐着品尝咖啡。
“钻石与荚蒾（Aлмаз И Kалина）……是这里……”我推开门走进去。
和想象中不同，店内稍显冷清，或许是因为时间段的关系吧，白天的舞剧已经结束，下班的人已早早地回到了家中，而夜晚的奢靡时光也得再等一两个小时才会拉开序幕。
“请问店主在吗？”我站在门旁敲了敲敞开的玻璃门，它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啊啊啊——”一个熟悉的充满活力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朵 ，“来了来了！请问客人您想吃……诶！”
在标有厨房的地方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民用服务人形，温彻斯特M1887报道！”我立马站直，敬以军礼，“很久不见了！格林娜长官！”
格林娜（Kалина），前格里芬后勤官，后与S09区指挥官结婚，现经营着这家店以钻石与她的名字命名的店。
这是我目前掌握的资料，本来有关于前线的一切数据我都应该删除掉的，但是碍于我从诞生起就被投入了战场，所有的记忆都和战场有关，将其全部删除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我的行动，所以在将有关于重要战役和资料的记忆移交至主机端后，我很幸运地将这些“没有大影响的记忆”保留了下来。这其中，就包括指挥官喜欢的咖啡和格林娜女士灿烂的笑脸。
“诶……你是来……”显然她没有反应过来，沾有面粉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这是我的简历、安全证明，以及……”我打开行李箱，拿出了三份文件“……S09区指挥官的亲笔介绍信。”
“又是个来吃工资的……”我似乎听到格林娜小姐嘀咕了一下，尽管声音很小，但并没有逃过我那能让I.O.P顶尖人员都自豪许久的声波捕捉器。
“我记得……你的退役时间不是还有几年吗？”格林娜小姐接过我的简历后，依在门旁心不在焉地开始翻阅。
“退役原因及相关资料已经删除。”
“好吧，唔……但是……我们这里好像不怎么缺人的样子……”翻着简历的她，好像有些苦恼。
按照指挥官的说法，如果出现这种情况，那么她就只是单纯地在思考工资问题而已。
这个时候应该……
“请看这个……”我将刚刚就拿到手中的，指挥官的介绍信递了上去。
她接过信封将其拆开，只看了几秒钟就立马两眼放光，脸上的疲惫一扫而光。
“过……过来！我给你安排工作！”收起信纸，把简历递还给我后，她朝店内走去。
看起来她有点高兴。
“对了，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她把脸转向我，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和‘那边’相关的所有资料已经删除。”
“这样啊……”她的脚步放缓，眼帘稍稍下垂，看起来有点失落。不过她很快又转回了笑脸，继续向前走着，“我说啊，你就不能编个诸如‘指挥官那里现在很好’之类的谎话来安慰我么。”
“程序上来讲，我并不想被彻底销毁。”对非敌对人类以非机密资料的内容说谎、隐瞒、传播谣言，这些功能的出现对人形来说是极大的故障，应当立即返厂检查，搞不好还会被销毁。
“好吧……”作为后勤官的她，是明白这些的。
“而且那并不是谎话。”
“恩？”她偏过头，有点疑惑。我看着她的脸，处理器中演算出了些许名为“期待”的感情，我有点期待她一会儿的表情。
“‘那里’的情况现在的确很好，指挥官很精神，人形们也很努力。”我接着说。
“呃……你不是说你的资料……怎么现在……”格林娜显然是没反应过来，她很清楚格里芬和指挥官是不会把一个会说谎的人形派往居民区的，更何况还有安全证明书。
“是的，前线‘那边’的的资料的确已经删除。”
格林娜小姐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差点忘了，你……”
“属下认为，是格林娜长官对自己后勤官的能力太过自信而没有仔细看我的简历才产生这次误会的。”我故作严肃地说道。
简历上写的很清楚，我喜欢开玩笑。
“是是是……”被摆了一道的她捂着脸说，那表情与姿态，和我“期待”的一样。
“那边……没事就好……”她小声地念叨了一下。
不算撒谎，【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这个“那边”是指什么我可以自行理解，前线‘那边’的资料的确已经删除，但指挥官‘那边’的日常却还好好地保留着。
“咳咳，恩……过来吧，会做饭吗？”放下手，她朝厨房走去，虽然被我摆了一道，但是比起刚刚，她现在的神色明显轻松了不少。
“会四种营养餐、十四种糕点的做法，对咖啡和红茶也很拿手，调酒方面也有一定的见解。”
“格里芬的营养餐啊……虽然很健康，但是那种东西可不能端给客人。”格林娜小姐又一次陷入了苦恼中，“糕点、酒……虽然可以，但是现在主要是缺主厨……店里的主食基本上都是我一个人在做……”她走向一团面团，一边用力挤压一边抱怨，“你那个杀千刀的指挥官啊，以前开店的时候说好了找机会免费把春田小姐给我弄过来，结果过了这么久了一点音讯都没有……”虽然嘴上在跟我抱怨的，但是提到指挥官的时候格林娜小姐脸上还是会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啊啊，算了不说了。你……去那边的杂物室找一套工作服吧，恩……比起女仆装，应该还是管家、侍者那类衣服比较适合你……”
“了解。”
“然后明天上午九点来上班吧，你今天来晚了哦，我先准备准备明天的食材，等外面那几个客人走了我就要关门了呢……工资呢我会严格按照《人形劳动保护法》里说的给的。啊啊对了今天虽然是一号但是你现在才来所以今天的工资自然是要扣下的……”
“这么早吗？”根据我的了解，人类的“夜生活时间”应该还没有开始才对。
“人手不够嘛～忙了一天了，快累死了……现在没钱啊，以后有了钱了自然会多雇几个人手，到时候就可以在晚上接着开了。”
其实她只是单纯的有钱不想用吧……
不再打扰她和面，跟着指示，我来到了杂物室的门前。
“啊啊啊啊啊小心！”
刚一开门，就有一堆纸箱向我到来。我急忙伸出手去扶住它们，然后我才注意到，倒过来的不是纸箱，而是一个在搬它们的人形。
“啊啊……对不起……诶？温彻斯特教官……”
“恩，是我。你没事吧，古斯塔夫？”
在杂物室里搬东西的，是以前经常可以在后勤组里看到的m45，隐约记得出自她手的烤面包是很不错的茶点。
“您怎么会在这里……”
“人形固有一退役……啊，这些就交给我来搬吧，另外可以去麻烦你去帮我拿件工作服吗？要男装。”没等她表态，我直接从她手里接过了那堆纸箱。
的确有点沉。
“啊……谢谢，恩……好的……”这么说着，她匆匆地跑进了杂物室，很快就拿了一个包着黑色的衣服透明塑料袋出来，“温彻斯特教官会退役……完全没想过呢，这么可靠的人形……”
我和她并排向厨房走去。
“没有所谓可靠不可靠的，每个人各司其职而已。”
“但是真的感觉很可靠啊，教官是霰弹型人形吧？总是冲在最前面。虽然战场上的记忆没有了，但是还是记得每次您来接受修理的时候就，只要在您身后站着就会安心许多……”
“能被这样美丽的小姐夸赞不得不说是一件非常愉悦的事情。”
“诶！美丽？我吗？啊不……那……那什么……”
还是这样冒冒失失又易惊慌的可爱形象啊，感觉还不错，心情要好些了。
“格林娜店长，东西搬过来了。”
“放在那里吧！顺便去外面收一下杯子！m45过来帮个忙！”格林娜小姐头也不回地吼道。
“啊！好的！那……温彻斯特教官……以后就多多关照了……”
“恩，就叫温彻斯特就行了。”
在之后又小小地忙碌了十来分钟后，店门关闭，三人各自踏上了回家的路。
新租的公寓离店里大概十几分钟的路程，拿着工作服，沐浴在淡黄色路灯的光芒之下，很快便走到了公寓楼下。
“哐当——”刚到楼下，正准备上楼，一旁就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响声。寻声望去，一个易拉罐弹在垃圾桶的边缘后落到了地上。旁边的地面还散落着数个一模一样的易拉罐。
高空抛物吗？二楼，和我是同一楼的邻居呢。人类我没法管，但是这栋楼是人形公寓楼……去看看吧，说不定我新来第一天就要给邻居留下点特殊印象了……
我慢慢地踏上楼梯间，靴子砸在台阶上发出异常响亮的声音。
刚到二楼，还没等我开口，就已经有一个冷冷地声音抢先一步向我袭来。
“气势汹汹呢，我可不记得我扔的罐子砸到了你……还是说，那边那个被我砸到的垃圾桶跟你有血缘关系？”
很熟悉的声音，以及更加熟悉的背影——————Vector，另一个梯队的前锋，怪异的独行侠，孤僻的厌世者。
她此刻正依在走廊的护栏上，微红着脸颊，地上摆满了330ml的廉价罐装啤酒。她拿起其中一罐，直接一口喝光，然后看都不看地向街上一扔。
那空罐在空中挣扎了一会儿后再次弹到垃圾桶的边缘，随后落到了地上。
“看来这种东西连垃圾桶都不想要呢，你居然喝的这么起劲……”我看着那落到地上的空罐说到。
我没有直接上去“教训”她，因为我很是好奇。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喝酒，而且看起来她酒量居然出乎意料的还不错？不过看那笨拙的样子，她应该是第一次喝酒吧，或许是有什么伤心事呢……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个人……我可不一定打的过啊，特别是在战斗数据删除后的现在，只知道她是另一个梯队的前锋，以及被指挥官多次夸赞的事实…………虽说在耐力上，我有绝对的信心罢了……
“因为听说人类心情不好的时候喝这东西有奇效……”
“然后呢？”我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然后发现这东西和我这种人形一样，都是无用的东西罢了……”
“于是你还喝得这么起劲？”
“同病相怜罢了……对这种用钱买来、喝完了就可以扔的小东西……”
所谓商品吗……
我笑了一下，然后绕过她走向自己的屋子。
“上楼的时候脚踩得那么响，我还以为你是特地来找我算账……”
“只是因为我们都在一个‘堆货仓’罢了……”我模仿着她的口气说到，然后拿出门卡打开面前的门走了进去。
“也对，我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有人为我而特地爬上楼呢……”
没有回应她，我将工作服放在一旁，然后跟着记忆在漆黑地房间中摸了一个沉甸甸的玻璃瓶，以及两个高脚杯。
“原来是去找武器的吗？那种东西可不能对我造成伤害……”看着手拿红酒瓶走出房间的我，她这么说道，然后再次将手中的空罐子扔到街上的垃圾箱旁，从那迟缓的动作来看，的的确确是有些醉了。
“没有，只是很敬佩你，都退役了还在练习扔燃烧瓶……虽然一个都没中。如果是因为手感问题的话，或许这东西的手感和你的燃烧瓶更像哦……”我晃了晃手中的红酒瓶，然后递给她一个高脚杯，“从一个那个来自俄罗斯的酒鬼人形那里打赌赢的，那家伙的品味意外地不错。”手中的酒虽算不上特别值钱，但是也可以勉强挤身高档之位，珍藏的年份也恰到好处。
“你确定要给我这种人喝？”她接过了杯子。
“好酒一个人喝是很浪费的……”我直接用手将木塞拔开，然后给两个杯子里倒上等量的红酒。
“果然只是随便找个陪酒的……不管是什么人都可以吧……我还真是幸运呢，可以得到大人您的青睐……”她摇着高脚杯，冷哼了一声。
“不是哦，如果是个吵吵闹闹的家伙那就不好了……应该说你能赏脸是我的幸运……”
“咕——姆，哈……少恭维我了……”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后，她再次把手中的空杯子伸了过来。
“好酒可不是这么品的哦……”
“那就别把这名贵东西浪费到我这种人身上啊！”她似乎有点不高兴……应该说，她就没高兴过才对。
没有回她，我只是默默地给她倒上酒，看着她用这种粗鲁的方式喝掉，然后拿着自己的酒杯，模仿她的样子一饮而尽。
倒酒、一饮而尽、倒酒、一饮而尽……我们两个就依在走廊上用这种野蛮的方式浪费着这瓶高档红酒。
随着瓶口与杯口、杯口与嘴唇的一次次交接，这瓶酒很快就见底了。
“别指望我会说谢谢……”丢下这么一句话，她放下杯子，朝自己的房间走去，那刚好就在我的隔壁。
“等一下……”
“怎么？后悔给我这种人浪费名酒了吗？”
“你的燃烧瓶。”我看着她，慢慢举起手，将空瓶子递向她，她也冷冷地盯着我，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很确定，她已经醉了，但是她那双如刀一般的眼睛似乎却在竭力反驳着我的想法一般一样。
对视了一会儿后，她从我手里接过空瓶子，还没瞄准就直接将它扔向街上。
空瓶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瓶口的缝隙切过风发出悠长而刺耳的声音。
声音在达到最极之时嘎然而止，瓶子精准无误地落入垃圾桶的正中央。
“还是那句话，别……指望我会说谢谢……”
“那你也别指望我会说‘那下次一起喝咯’……”
没有理睬我，她直接拉开房间门走了进去，她的身影淹没在漆黑的房间之中。
“你的这些啤酒呢？”
“扔了吧，它们已经不再需要被需要了……不被需要的商品就应该被扔到。”留下这么一句话后，她用力地关上了门。
果然性格不怎么好呢……说起来——————
我看了一眼垃圾桶中的空瓶子。
——————幸好没动手呢，即使她现在喝醉了，我赢的几率也只有百分之六十左右，不过说起来，这些家伙该怎么处理呢？
我低下头看着那些罐装啤酒。
我对这种廉价货色可以说是提不起一丝兴趣，但是如果在垃圾回收站工作的人形小姐因为“这些究竟是丢在这里的还是放在这里的呢？”这种问题而拖慢了效率被雇主骂了可就不好了。
正好，还有些家具没到，家里还有空的地方，就先放在我那里吧。
“那下次一起喝咯？”我对着Vector的门这么说了一句。也不去管她听到没有，我就这里慢慢悠悠地来回几趟把啤酒抱进了我的房间。
行了行了，早点待机，明天要去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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